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解读清华校训“独立之精神,自由之思想”

时间:2017-02-08编辑:梓岚

1958年,《答北大师生的公开信》发表,其中号召“史学革命”,陈寅恪成为首要的“革命对象”。

在这场“史学革命”中,全国高校的历史系人人揭批陈寅恪,一些激进的师生日以继夜发誓7天超过这个“资产阶级的史学家”,写出一部中国通史。这一场巨波狂澜随后就成了政治的学术的泡沫。

陈寅恪唯有专力著述。他浸润在他构筑的融入生命的学术世界中。

艰难的著述岁月里,来了一位女性,自愿给陈寅恪当助教,她叫黄萱。黄萱每天准时来到陈寅恪的住处,为陈寅恪查找书籍、朗读材料、誊录书稿, 14年始终如一,直到“文革”开始她被赶走。

1961年 8月 30日,陈寅恪和吴宓见了最后一面。吴宓是他在哈佛大学的同学、早先清华研究院的主任。

吴宓到来时已经过了午夜,而陈先生仍然端坐等待着。

对于这位阔别 12年的挚友,吴宓在自己当天的日记中这样描述:“寅恪兄双目全不能见物,在室内摸索,以杖缓步,面容如昔,发白甚少,惟前秃顶,眉目成八字形。 ”

在这次会面中,陈寅恪透露自己正在撰写的一部大书,就是后来的《柳如是别传》。

柳如是是陈寅恪写作时间最长,篇幅最大的一部著作。

对于陈寅恪花了这么大的精力用85万字来写一个名妓,很多人十分不解,而陈寅恪却用大手笔写出了一段波澜壮阔的大历史。一个青楼女子,在明清交替之际,竟比男儿更看重家国大义。他就想把我们民族的独立之精神跟自由之思想这层意思,通过这部著作写出来。

1964年,他用口述的方式,完成了《柳如是别传》。写作期间,有时为了第二天一个要修改的小地方,陈寅恪一夜都不敢睡,一直牢牢记着,直到助手黄萱第二天清晨来叩门。这部百科全书式的著作,花了先生整整 10年的时间。

全书“忽庄忽谐,亦文亦史”,浓缩了陈寅恪先生一生的学养和志趣。但是,陈寅恪并没有完成他可以完成的工作,这个天才的史家最终没有拿出他一部中古史的总结,也没有完成一部陈寅恪的通史。他晚年也说,我现在做的这些东西不是自己所期待,也不是别人所期待他的。

在《柳如是别传》这部巨著完成那年,陈寅恪75岁。就在生日前夕,复旦大学教授蒋天枢专程从上海赶来给老师祝寿。新中国成立后,他们只见过两次面,但多年来通信不断,撰写《柳如是别传》所需的很多材料,都是蒋天枢在上海找到并认真查阅后寄过来的。

蒋天枢的这次探访,对已经年迈的先生是个巨大的慰藉。陈寅恪郑重地请这位弟子将来为他编一套文集。这是一个“生命之托”。

18年后,蒋天枢完成了这部《陈寅恪文集》。这一年,蒋天枢整整80岁。这位复旦大学的名教授,自己的文稿则一篇都没来得及整理。

古籍出版社在出版文集的时候,送给蒋天枢1000元人民币,大概相当于他当时三个月的工资。但蒋天枢先生把这个钱全都退回去了,他说:学生给老师整理著作是不应该拿钱的。

这时,陈寅恪先生已去世12年。

由于在一次洗澡时不慎摔跤骨折,陈寅恪生命中最后的 7年,大部分时间不能站立。

1966年“文革”爆发。先生的家被抄,助手黄萱和护士被赶走,高音喇叭每日在床头吼叫,大字报贴满屋里屋外,妻子唐筼饱受拳脚之苦,就连瘫在床上的先生本人,也差点被用箩筐抬到会场批斗。

据女儿后来回忆说:当时本来要把陈寅恪抬出去批斗,要真如此,肯定就活着回不来了。但是后来那些人却没有来,后来才知道,原来是刘节代先生去挨批斗了。

刘节也是陈寅恪的清华早年弟子,当时是中山大学历史系的教授。造反派粗暴地殴打了刘节,还问他有何感受。刘节说: “能够代替老师来批斗,我感到很光荣。 ”

如此师生之谊,朋友之道,当如学术的承传,泽被后世。

1896年春天,7岁的陈寅恪拍了有生以来的第一张照片,他站在四个兄弟姐妹中,手握一枝桃花。当年照相是稀罕事,小陈寅恪怕长大后认不出哪个小孩是自己,便握住桃花作为标记。这是他生命的初刻。

1969年10月7日,79岁的陈寅恪躺在床上,已经水米不能进,心脏的每一下跳动都在他身上留下创伤。弥留之际,他一言不发,只是眼角在不断流泪。就这样,在嘈杂中静静地走完了他辉煌的生命历程。先生临行前没有留下任何遗言。

在生命的最后三年,陈寅恪吃尽苦头,既来自病痛伤残的折磨,也来自政治运动的煎熬。这些伤害了他的肉体,加速了他的死亡,却于灵魂无损。他总是通过在心中默诵诗词句子来抵抗疯狂和无知的打扰。书看完了,全在心里。

陈寅恪身后,所有著作依他的意愿一字不改,并保持以繁体竖排出版,“留赠来者”。

陈寅恪先生的“独立之精神,自由之思想”垂范后世。先生当如是。

我的思想,我的主张完全见于我所写的王国维纪念碑中。王国维死后,学生刘节等请我撰文纪念。

我认为研究学术,最主要的是要具有自由的意志和独立的精神。所以我说“士之读书治学,盖将一脱心志于俗谛之桎梏”。

必须脱掉“俗谛之桎梏”,真理才能发挥,受“俗谛之桎梏”,没有自由思想,没有独立思想,即不能发扬真理,即不能研究学术。学说有无错误,这是可以商量的,我对于王国维即是如此。王国维的学说中,也有错的,如关于蒙古史上的一些问题,我认为就可以商量。我的学说也有错误,也可以商量,个人之见的争吵,不必芥蒂。我、你都应该如此。我写王国维诗,中间骂梁任公,给梁任公看,梁任公只笑了笑,不以为芥蒂。

对于独立精神,自由思想,我认为是最重要的,所以我说:“唯此独立之精神,自由之思想,历千万祀,与天壤而同久,共三光而永光。”我认为王国维之死,不关与罗振玉之恩怨,不关满清之灭亡,其一死 乃以见其独立自由之意志。独立精神和自由意志是必须争的,且须以生死力争。正如词文所示,“思想而不自由,毋宁死耳。斯古今仁圣同殉之精义,夫岂庸鄙之敢望”。一切都是小事,惟此是大事。